2025年夏天，24岁的团播主播思思递交离职申请，告别熟悉的舞台，坐上北向火车离开。“它看起来光鲜，我渴望被看见、被守候，但也常感疲惫迷惘。”思思的经历，折射出团播这一诞生仅三年的新业态的复杂面相。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报告，2024年网络表演行业营收达2126亿元，2025年5月团体主播账号增长率87%，用户观看时长平均提升35%。团播势头正盛，却也引发追问：这场赛博狂欢背后，是大众文化盛宴，还是集体情感孤独的投射？是新型情绪消费，还是失控的文化现象？
一、永远“在场”的新综艺：团播的工业化崛起
刚毕业的奶茶偶然发现团播直播间——精致灯光下男女轮番登台舞动，起初不以为意，后来却每天沉浸其中：“大数据读懂或塑造了我，看团播让我摆脱焦虑，被音乐和活人包裹。”这种新型直播形态正蚕食个播流量，脱胎于秀场直播却更具舞台感：多人出镜、专业舞美、控场主持，营造“低成本综艺”现场感。
团播的突围始于“经济账”：传统直播头部流量垄断，中腰部及新人主播难突围，团播“抱团取暖”打破僵局。“公司个播新人起号难，转向团播后，不同段位主播组合出道，降本增效还能创新玩法。”思思表示。2024年团播迎来黄金期，头部MCN纷纷入场，工业化生产模式迅速落地：专人跟进潮流玩法，主播需快速学习新舞蹈；综艺级摄录设备普及，主播发掘、编舞排练等环节均纳入工业化运作。
这恰似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描述的“文化工业”——艺术创作异化为标准化商品生产。正如好莱坞制片厂体系缔造电影工业，团播的工业化让文化产品转向交换价值，观众也异化为消费者。“什么都要快，市场新玩法一出现，压力立刻传导到我们身上。”思思的话道出工业化下的节奏压力。
二、创造消费者：拟像与孤独的情感填补
奶茶每天花4、5小时看团播，多在工作日晚上：“接触团播后，我不再那么孤独。”她的经历并非个例，2025年抖音团播日均开播房间数约8000个，同比增长超20%，预估营收突破150亿元。团播的吸引力在于融合秀场与综艺优势：比秀场玩法丰富、呈现精致，比综艺实时互动、“量大管饱”，为消费者再造“真实”。
鲍德里亚在《拟像与仿真》中提出拟像四阶段，团播正从模仿现实走向与现实脱钩。早期团播借鉴线下演唱会与综艺，如今已构建自洽游戏场，制造“无比真实”的虚拟陪伴感，以及符号、打赏、弹幕构成的超真实氛围。而这背后是当代人的孤独与悬浮——鲍曼在《流动的现代性》中指出，传统稳定参照失效，生活临时、脆弱，自由与焦虑并存，团播顺势成为填补情感需求的文化快消品，“陪伴”也成了可买卖的商品。
随着市场扩容，团播走向差异化细分，男团、女团、国风团等类型涌现，精准对接细分情感需求，进一步巩固消费群体。
三、喧嚣背后的困境：主播的幻灭与规训
团播的繁荣也将主播置于高压境地。思思所在直播间每晚6点开播至凌晨，近8小时直播外，还要算上化妆时间。长时间夜间直播、频繁PK与惩罚机制是行业常态。“惩罚刻意设计，要夸张有视觉冲击，把痛苦商品化。”思思说，虽多数惩罚轻微，但身心仍受伤害，甚至有极端案例——南京17岁少年直播首日密闭空间罚站近8小时，因未获打赏参与惩罚性表演，最终意外身亡。
团播主播还面临“全景敞视”般的规训：作为单向凝视对象，无可遮蔽。下播后开2-3小时个播、私信感谢粉丝、“撬”其他直播间“大哥”等，都是维护粉丝黏度的手段。行业乱象也随之滋生：劳动合同缺乏保障、欠薪、高额违约金等问题频发。“人力不值钱，很多问题没解决，能一直做下去的人很少。”思思坦言。
四、新规之下：团播的未来转向
2025年7月30日，抖音升级《抖音直播团播内容管理规范》及《抖音直播团播机构管理规范》，严禁低俗擦边、诱导消费、攀比打赏，将不合理直播时长、高额违约金等纳入治理红线。已离职的思思对此表示“希望会变得更好”。
团播的崛起是时代情绪的产物，它在孤独之上制造喧嚣，却也暴露出文化工业的深层矛盾。当新规试图规范行业，团播能否在商业与人文关怀间找到平衡，从“流量狂欢”走向更健康的发展，仍需时间检验。
参考资料：
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多诺，《启蒙辩证法》，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
Jean Baudrillard，Simulacra and Simulation，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98
白棉. 百亿团播市场的秘密. 刺猬公社， 2025
朴芝弘. 深入理解团播，或许能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被屏幕重新定义的时代. 澎湃翻书党， 2025
李聪，罗丽娟. 欠薪、擦边、违约金，困在“团播”里的年轻人. 剥洋葱people， 2025
雷晨. 抖音、视频号出手，整顿团播. 21世纪经济报道. 2025
肖芳，佘晓晨. 团播走红，年轻女性用户涌入直播间. 界面新闻，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