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一轮大规模裁员潮的到来，美国企业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替罪羊”。
亚马逊此前宣布将裁员1.4万名公司员工，并宣称此举是为了让组织“更精简”。其人力资源负责人Beth Galetti在一份备忘录中解释道：“这一代AI是自互联网以来我们所见过的最具变革性的技术，它正让公司能够以空前的速度进行创新。”不过，公司CEO Andy Jassy此后澄清，裁员的真正驱动力是企业文化变革，而非AI或利润考量。
其他科技巨头也采取了类似行动。例如，微软今年也进行了裁员，数量超过1.5万人，而与此同时，它们却在AI投资上投入了数十亿美元。在七月份的一轮大规模裁员后，微软CEO Satya Nadella对员工表示:“为了达成使命，公司必须聚焦于三大业务重点：安全、质量与AI转型。”他强调：“我们正加倍夯实基础，同时持续开拓AI的新前沿。”
随后，Target和UPS等传统行业巨头也加入了裁员潮，一边大幅削减员工规模，一边将AI塑造成推动业务复苏的核心战略。Target启动了十年来首次大规模裁员，裁撤1，800个企业职位；与此同时，UPS在今年已累计削减4.8万个岗位，受影响的主要是司机和仓库操作人员。即将上任的Target CEO Michael Fiddelke强调，其核心工作重点之一是“更充分地运用技术来全面提升业务速度、客户体验和效率”。在上月的财报会议上，UPS CEO Carol Tomé表示公司将缩减季节性招聘规模、削减车辆租赁规模，并明确指出“这些效率提升主要得益于自动化技术的驱动”。
整体就业市场同样不容乐观。根据求职公司Challenger，Gray&Christmas的统计，过去一个月商业领域裁员加速，仅十月份就削减超过15万个工作岗位，创下2003年以来同期最高纪录。在这波裁员中，“AI”成为仅次于“降低成本”的最常见解释理由。
这一切都加剧了公众的焦虑：AI取代人类工作岗位的速度，或许比我们预期的更快。但专家指出，尽管表面现象似乎传递着这种担忧，实际数据却并不支撑“AI导致大规模失业”这一论断。
“CEO们的公开声明，是判断AI对就业影响最不靠谱的依据。”耶鲁大学Budget Lab的执行主任Martha Gimbel直言不讳地批评道。Gimbel最近与布鲁金斯学会和Budget Lab共同撰写了一份分析报告，发现迄今为止，生成式AI的兴起对劳动力市场影响甚微：在ChatGPT向公众推出后的三年里，最容易受到影响的工作岗位上的劳动者比例基本保持不变。失业数据同样印证了这一点，目前尚无迹象表明AI正在大规模取代人力。
“这一结论让公众感到意外。考虑到当前的舆论氛围，这确实令人惊讶。”同样参与该报告的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Molly Kinder表示，“但只要你考虑到这项技术在实际工作场景中落地的难度，就一点也不会觉得意外了。 技术本身发展迅速，但在试点阶段之后的实际摸索却进展缓慢且混乱，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
当然，人们对AI能够（且即将）颠覆工作模式的担忧情有可原。民调显示，仅约15%的美国人认为这项技术在未来几年会产生积极影响，而64%的公众预计AI将导致失业。但Gimbel指出，这些忧虑可能掩盖了劳动力市场的真实动态，并助长了误导性的叙事。
“我觉得所有人都对AI过度恐慌了——只要‘裁员’和‘AI’这两个词稍微沾边，大家就立刻崩溃了。”她说。“我理解这为什么让人焦虑。但这是本末倒置，是杞人忧天。”
那么，对于“AI正在催化劳动力市场剧变”的说法，我们该如何看待呢？
首先，大型科技公司对大规模裁员早已司空见惯。专家指出，即便科技行业真的进行大规模裁员，其在整体就业市场裁员中所占的比例也很小。Gimbel指出，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的数据，美国每月约有170万人遭解雇或离职。“出于种种原因，硅谷的裁员总能吸引大量关注，”她说，“但我们不应自欺欺人地夸大这些裁员在美国整体经济中的规模。”
科技公司也往往在经济转向时过度招聘，而后又精简队伍，疫情以来整个行业便是如此。Kinder指出，对微软和亚马逊等公司而言，裁员也是其意图削减中层管理人员的结果——而这些中层管理岗位目前显然还无法被AI取代。“我毫不怀疑亚马逊会寻求节省劳动力的各种可能，”她解释道，“但就目前而言，我看不出AI已经足够成熟到可以取代中层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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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逊也已向Fast Company表示，裁员是公司持续削减官僚主义努力的一部分，绝大多数裁员与AI无关。事实上，Kinder认为，企业及其领导者暗示AI是裁员的原因，或声称员工若不尽快掌握该技术就将面临失业风险，这种做法其实是在损害自身利益。“有非常充分的商业理由说明，你不该把员工吓得过度恐慌。”她说，“在我看来，企业选择以此种方式引领变革，是不利于员工发展的。”
Kinder认为，鉴于生成式AI的炒作热潮，许多雇主正急于跟上形势，希望展现自己在创新。 “向股东宣称‘我们如此出色地运用了AI，以至于现在可以削减劳动力成本了’，这能让公司看起来表现良好。” 她说。“其实CEO们都在左顾右盼，心想：‘天啊，怎么我的竞争对手都已经找到了裁减大批员工的办法？我还没琢磨出那些效率提升的门道呢。’”
与此同时，这些科技巨头自身也投入于AI的广泛普及。“这些公司本身就在从事AI服务的销售业务，”Kinder补充道，“虽然AI确实是因素之一，但我们对它们如此高调宣传的某些动机，有必要保持一份清醒的审慎。”
这并非否认AI已产生实质影响，或正在重塑某些职业领域。
Klarna是首批公开宣称借助AI实现数百个岗位裁员的公司之一。五月，其CEO Sebastian Siemiatkowski透露公司已裁员40%，AI是部分原因。而值得关注的是，Klarna在整体放缓招聘并为IPO做准备后数月，这位CEO又坦言“在AI时代，人类的价值将无可替代”，并据称通过内部转岗填补了客服岗位空缺。
Salesforce首席执行官Mark Benioff声称，借助AI聊天机器人公司削减了4000个客服岗位，并表示其公司超过半数的工作已由AI承担。Tripadvisor则正在裁减20%员工，推进以AI为核心的战略重组。就在上月，YouTube启动自愿离职补偿计划，通过架构调整将更多资源投向AI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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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迹象表明，入门级工作可能因AI的快速发展而受到冲击，尤其在技术采纳率高的科技与金融行业。斯坦福大学人类中心人工智能研究所最新研究显示，自2022年底以来，最易受AI冲击领域（如软件工程、客户服务）的初阶岗位就业率已下降13%。其他入门岗位就业率则保持稳定或持续增长。
Gimbel指出，即便岗位未被直接取代，AI对工作性质的改变也难以量化。它可能取代或深度增强HR等后台职能，且已明显在软件工程等领域引发变革。但多数经济学家认为，当前这波裁员潮，尤其是科技巨头的行动，背后主要驱动力并非AI，正如Jassy本周亲口承认的那样。
真相，或许远比想象中平淡。
以Target为例，该公司今年因缩减多元化、公平与包容性（DEI）举措而面临消费者抵制和舆论反弹。但事实上，其财务困境早在这些争议之前就已存在。包括UPS在内的许多企业，则深受关税政策的冲击。
商界不得不在关税和政策不确定性的双重夹击下，应对更复杂的宏观经济压力。“现在涌现出一股将一切问题都归咎于AI的狂潮。”Gimbel指出，“ 如果你问我当前劳动力市场面临的最大逆风是什么，我绝不会列出AI。 我认为（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头号难题，其实是移民政策。”
在当前的舆论环境下，企业CEO若将公众注意力引向引发裁员和员工动荡的真正症结，可能在政治上并非明智之举。此时，AI便成了一个更便捷的裁员托辞。而且随着企业逐步摸索出AI的应用场景，这个借口或许会显得愈发可信。
尽管企业领袖（尤其是硅谷的领导者们）不断强调AI技术具有彻底改变工作模式的潜力，但事实上，企业应如何最高效地运用这项技术，至今仍缺乏清晰的路径。
“我想明确一点：并不是说这项技术没有用处，也并非否认已有企业成功实现其商业化变现，更不是说美国完全没有员工因生成式AI而失业。”Gimbel坦言，“我想指出的是，纵观当前宏观经济态势，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AI正在产生实质性的重大影响。 这部分是因为人们尚未充分意识到企业消化吸收新技术所需付出的代价：这需要时间沉淀。 ”"